潞河，梦起飞的地方

艾克热木江·木和热木

艾克热木江·木合热木，维吾尔族，出生于1985年1月，中共党员。2005年高中毕业于北京潞河中学，2012年硕士毕业于福建医科大学骨科专业；2016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积水潭骨科学院，获得骨外科学博士学位。2019年从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全军骨科研究所博士后毕业。

序

又是一个八月末。

十五年前的今天，我怀着无限美好的憧憬，满腔热忱地踏上了开往北京的征途。十年前的今天，我带着深深的遗憾和茫然乘上了开往福州的火车。三年前的今天，我充满着自信飞往清华大学。今天，我怀着建设家乡的决心登上了回新疆的飞机。

内地新疆高中班开始招生已经是第十六年，招生规模也已由原来的每年一千名增加到现在的近万名。目前已有大批的毕业生回到新疆参加新疆的开发与建设中。作为第二届的内高班学生，回想我的高中四年和大学十一年的奋斗过程，成功过，失败过，自豪过，失落过。奋斗越苦，回味越甜。我常常回忆起潞河中学，潞河的红楼，潞河的教室，潞河的协和湖，潞河的体育场，潞河的树荫草地。那些我曾经日夜奋斗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以下是我六年前写下的一段文字，谨以此文为我的母校潞河中学一百五十年华诞献礼。

第一章 预科的滋养

一 初到潞河

记得2001年的今天，我欣喜若狂，亲朋好友欢欣鼓舞。那时我以县里第一的成绩考上北京的内地新疆高中班。作为第二批“幸运儿”中的一员，我终于可以告别原来的小村庄，告别原来学校的危房，到首都北京享受全国一流的教育。那时我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在父母的陪同下，我到了乌鲁木齐林业学校报到。我眼看着新疆各地的尖子生，能够跟他们同堂竞争，心里无比欣慰。

很快，我们踏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其实我的内高班之旅是“苦”字开头的。我到乌市时也许没能及时适应新的环境，胃有些不舒服。上了火车之后症状进一步加重，经过了24小时的车程之后我开始手脚软弱，头晕目眩，不久倒在了火车的地板上。所幸当时火车上有一名医生。按照的她的指导，我喝了一些糖水，吃了几片晕车药，才慢慢地恢复了过来。

经过了三天的痛苦车程，我们终于到达了北京。刚下火车时，大家都觉得地面还在走，像火车里一样。我更是跌跌撞撞，头重脚轻，但是跟火车上半死不活的状态相比，现在倒舒服多了。

我们乘坐两辆大巴来到了潞河中学——这个向往已久的求知圣地。

进入校门，便是圆形的花池，里面花儿怒放，扑来一阵阵花香，就像在欢迎我们的到来（这里后来改成了音乐喷泉，常在晚上随着愉悦的音乐喷出高高地泉水）。右边有个雄伟的建筑——潞河中学体育馆，是十几年前由校友们共同捐资建造的，里面有符合国际性大赛标准的篮球场和3千座位的观众席。左边是同样标准的田径场和足球场，足球场绿茸茸的草地上有八名工人正在修理草坪。

后来，我们在上一届学生的引导下参观了潞河历史悠久的红楼，人民楼和协和湖。潞河中学的校园如诗如画，她的每一个画面都是那么迷人，每一寸土地是那么珍贵，那么令人向往。

开学，老师们先进行一次简单的测试，以了解我们的整体水平。考试，当然是汉语的。我连题目都看不懂，更不用提写出答案了。

测试后是动员大会。老师们请来去年的几个尖子生——迪力夏提，买买提江和古丽孜依帕给我们讲解他们预科时的学习经验。他们讲述了刚来时遇到的各种困难和他们克服这些困难的过程。他们的演讲，洋溢着他们旺盛的学习热情，也体现着他们志向的远大和意志的坚强。当然，他们的演讲极有启迪性，尤其是买买提江，讲他怎样从连课都听不懂的差等生突飞猛进到班里第一名的过程，使我们深受鼓舞。

以他们的说法，预科一年将是我们大部分人一生中最难忘的经历，因为这一年中，我们学到的会最多；同时，付出的也会最多。

动员结束了，我们开始正式上课。我们的任课教师主要是潞河中学已退休的老师们。他们教学经验丰富，讲课耐心，而且对学生特别关爱。我们一般都在下课后久久围着老师们请教问题。他们即使已经又饿又累，而且解答疑惑也没有学校的额外补贴，还是会很耐心地给我们解说。有时下课了，我们吃饭回来了还能看到老师在给同学们解惑答疑。

当然，老师们的付出是以同学们极强的求知欲为前提的。只要是课余时分，在协和湖畔，树荫下，草地和操场上都能看到我们预科班同学的身影。他们手拿着一本语文或英语的书在诵读着。

我一开始按照迪力夏提的建议给自己制定了学习计划——每天上课时间八个小时，吃饭和个人自由安排时间两个小时，睡觉六个小时，自学八个小时。自学时间六个小时给汉语，两个小时给英语。其他课在每个周末各给两个小时的时间复习。汉语主要是看课文，在语境中背词语，造句，写短文。英语完成老师交的任务，再进行定时复习就可以了。

我刚来内高时汉语基础非常薄弱。中考中，虽然考的是全县第一名，但是汉语120分中才考了76分，比我县对汉语单独划的录取线勉强多了一分，来潞河中学后的前两个月我上课也都是似懂非懂的状态。记得上课两个月后的一次物理课上，老师在黑板上画了同样高的两个圆柱体。说桌面上有两个同样直径的圆柱形的容器，各自装有同一质量的水和酒精。一个离桌面同一高度的两个点a和b，请问哪个点受到的压强最大。按照压强的形成原则，因为其中液体的重量相同，容器形状也一样，每个容器底部的压强是一样大的。而因为密度的原因，水中的a点到容器底部的水柱形成的压强肯定比b点到容器底部的压强要大，因此酒精液面到b点形成的压强比水液面到a点形成的压强要小。这个问题一看就能看得出来，恰好也是一个选择题。老师问我们选哪个，但是等了好久都没人回答。我举手说是b点的压强大。她让我上来算给大家看时我只好说那是我的感觉。于是老师用一种极其麻烦的方程式把那边的压强算了出来，结果当然是一样的。下课后有同学打趣说：“你天才啊，这都能感觉得出来。”我只管苦笑。

学习汉语的一个重要的窍门是用汉语思考。尽量多处在汉语语言环境里，时间久了，就能达到中文脱口而出的境界，而不会有先维语思考，再把它翻译成汉语说的尴尬。我一开学就开始用这个办法。平时跟同学讲话都用汉语。但是别人不买我的帐，照样讲母语，后来我也做罢了，但是仍然试着说话前先用汉语思考，再把它“翻译”成维语。

定时复习是学习中的一大法宝。学习了，尤其是背诵了一个大块的内容，把这一块内容在第二天，第七天和第30天再拿出来背一遍。这样可以不断地强化知识点。虽然多次复习会耗一些时间，但是这样稳扎稳打，每天进步一点点，时间积累下来，三个月后你就会发现，自己比那些像无头苍蝇一样学了很多但都蜻蜓点水似的同学多掌握了很多知识。

我上预科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一直以为多用高级的成语和固定用法，文章就会有文采，这种美文一定会得到高分。于是把很多时间花在了固定搭配和漂亮的句子的背诵上。但是辛辛苦苦背好的“亮点句子”却在实战中很少能找到用武之地，而经常把它们硬塞在段落的开头或结尾。这样反而牛头不对马嘴，弄巧成拙。

有一次我到办公室请教鲍梅琳老师一个数学题，鲍老师是数学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解决了数学的问题要出办公室的时候，被教语文的王琳清老师叫住了，那时她正在修改我们的作业。她拿下了眼镜柔声道：“艾克热木，你是不是总想着想用一些华丽的句子来装饰你的文章啊？”眼看这位资历高深的老师已经看透了我的“阴谋”，我只好承认。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去年的作业本，这是文科王子迪理夏提的作业本。王老师很谨慎地跟我说：“这个作业本你拿过去研读研读，别让别人看到，不然影响不好。三天后你回来把你的感想跟我说说。”

如果那是一般学生的作业本，恐怕会早就被扔掉了。但是作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的作业本，会被当作老师们的课辅书用，也会被后辈们被追棒。后来我也把自己预科时的一个笔记本送给了一个比较要好的学弟。他说同学们知道那是我的笔记本后争先恐后地要看，结果撕得面目全非。“都怪那些字是你写的，不然那么难看的字谁都不会搭理的。”他事后说道。

我把作业本拿回去研读。在“我最佩服的人”的题目里他写的是买买提江。举了买买提江学习极其刻苦的几个例子，表示对买买提江的欣赏和自己不如他的想法。他的文章几乎没有任何华丽的文字，但是字句写得干净利索，语言通畅，读得人很舒服。而且其中的论点充足，令人折服。我不能再为华丽的句子浪费时间了，必须在纠正语言不通方面大下功夫。

转眼间到了期末考，这是开学以来第一次综合性的考试，不仅考汉语语文，还有数理化和英语。当然，这种考法正好符合我这样偏理科的学生的胃口了。

三天的考试结束了，我自我感觉良好，连最弱项汉语语文和其中的最大的弱点作文都考得比较理想。作文题目是《我的一个值得自豪的品质》。我写的是我做事情坚持不懈和坚忍不拔的精神，列举了小学时为了提高维语写作水平在老师的建议下开始写日记，一直坚持到现在；初三时为了中考体育达标，每晚训练一个小时并坚持了一年，结果由一名体育中等生，一跃成为全校唯一中考体能测试满分的学生的例子。因为很多本想写的字句不会写，这些例子只是点到为止，没有细讲。

很快，考试成绩开始接连公布。数学97分，物理95分，化学96分，英语93分，语文90分。我一跃成为班里的第一名和年级里第三名。令人惊叹的是，我的语文作文获得了35分总分里的34分，全班只有3个人拿到了这一最高分。王琳清老师在点评试卷时特地把我的作文宣读了一遍，说：“艾克热木的作文，举例恰到好处，很有感染力。更值得一提的是他以前的作文总是语言不通，很难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但是这篇作文里面没有一句话不通顺，句句朗朗上口。他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他的进步也是令人惊叹的。所以啊，大家要相信，我们每个人只要努力了，付出了，肯定会有回报的。”我渴望得到肯定的心理大大得到了满足。“但是，”她继续点评道：“如果他把坚持写日记过程的各种阻碍和体育锻炼过程中的辛苦写进去的话，他的作文会更有感染力。”我只能自嘲，不是当时没想到，是我不会写。

班主任鲍梅琳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说：“艾克热木，你的数学考试丢掉的三分很可惜，错误出在一个极简单的二次方程上。你因为做事马虎才失去了这个送分的题，但年级里你前面的两位学生从来不会在这种简单题上出错，人家是因为不会做难题而失分。以后要注意，你还有提高的余地”。

这次考试的成绩，是对我过去四个月来努力的回报。一定程度上说明不管以前的基础有多差，只要能加倍努力，持之以恒，就能变成尖子。尽管如此，我还是比较幸运的。因为内高班里的学习氛围极浓，来自农村又学习非常努力的，心有大包袱的人也不少，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到第一名。一个集体里面想成为佼佼者，不仅要有加倍的努力，持之以恒地坚持，还要有正确的方法，平稳的心态和健康的身体。虽然有了这些也未必能在竞争中脱颖而出，但这也不能成了不努力的借口。

二 寒假的调整

期末的结束，是寒假的开始。新疆班学生寒假不能回家，老师们牺牲他们的假期时间给我们上课辅导，主要是讲授汉语和英语。同时，因为是寒假，每日课程量明显下降，自习教室也早早关门。

我不喜欢节假日，虽然这种日子里能比较自由地分配自己的时间，但是没有了老师们的系统指导，也没有了平时上课时浓浓的学习气氛，更重要的是没有一个可以安心学习的自习教室。没有了老师们的指导和良好的学习气氛的敦促，学习中少了压力。压力小了，便是松懈；松懈了，便是学习效率的降低。

课余时间，同学们在教室里打开投影机看电影，声音当然是外放的。我们几个想看书的人要么在嘈杂声中做题，要么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背书。但人都是有惰性的，眼看着大家都在放松，而我却要继续看书，心理总有些不平衡。这样的时候我会想到我贫困的家乡，奋斗了一辈子都没能达到小康水平的老乡们和对我寄予厚望的父母。当然，还有自己将来成为一代卓有成就的医生和科学家的梦想。我会不断地提醒自己：“现在不是享乐的时候，要是想要快乐，那也应该是获得知识之后的满足感，超越自己后的成就感带来的快乐。”这样一想，不平衡的心理就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春节前后，教室也关了门。我们“勤奋一族”经常在已结了厚厚冰层的协和湖畔背外语，晚上在食堂里的桌子上做题。食堂关门后在宿舍，宿舍熄灯后在走廊的楼梯口或者洗衣房里的灯光下看书。在我们看来，比同学们多看了一个小时的书，就能比他们多学到一个小时的知识。这样日积月累下来，跟他们的差距就拉开了，当然，这种推断只在我们保持良好的心态和正确的学习方法的基础上才可能成立的。

我虽然上学期末排名到了年级前三名，但并不在任何一科有绝对的优势。想获得更好的成绩，先要巩固战果；而要巩固战果，汉语学习是关键。同时也不能落下数理化，寒假要完成的任务真不少。

古尔邦节落在寒假。学校给我们准备了烤全羊，烤鸭等两地美食。食堂也准备了可口的节日餐。 我们互相拜年道贺，傍晚是古尔邦节晚会，大家唱歌跳舞，场面很热烈。我做出了个例外，参加了这系列活动，算是给自己放一天假。我舍友吾买尔古尔邦节大餐快结束了才来，他说本想在开饭前背一小段文言文，没想到背入迷了，不知道过了这么久，以至于错过了一道美餐。这段故事以后成了一个节日的笑话，我倒自叹不如，为什么那个看书看得废寝忘食的人不是我呢？

寒假很快就结束了。收假的第一件事是一次考试，形式是跟上次期中考相似，有听说读写，还有理科难度比较大的一张试卷。不像以前，上次期末考得班里第一名的我这次明显紧张。如果你本来成绩只是中等，再考个中等的成绩倒没什么，但如果你已经是班里第一名，再考出个中等偏上的成绩，那就要好好品尝失败的滋味了，这次我恰恰尝到这种滋味。我不仅听说读写等基本功方面表现平平，而且在我的强项数理化也失去了平日水准，被好多人抛在后面。老师们一个个把我叫进办公室做思想工作，说我不要太紧张。他们说：“这只是小小的测试而已，根本不会去给你们排名，你不用那么着急，即使排名的考试，也不必对它那么认真。放下包袱，宽下心来轻松应对考试，所谓的‘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就是这个意思。”

老师们分析得没有错。我自从来到内高班的第一天起就开始绷紧全身的神经，用尽浑身解数去学习功课，舍不得放过每一分钟可以用来看书的时间。首先是把睡眠时间缩小到自己的极限，吃饭吃到最快，甚至经常跑着去食堂，又跑回教室看书。这样没有节假日，夜以继日的学习让我的成绩显著提高的同时，也制造了不少新问题。因为精神太紧张，每天睡眠时间很少，我经常手脚无力，头晕，甚至心悸。老师们言之有理，我应该采取一些措施，不然可能很快就身心崩溃了。

我决定以后保证一天七个小时的睡眠。一开始11点就上床，第二天六点起床。但是舍友们都不会那么早睡，大家一般是在走廊的灯光下看书到12点再睡的。眼看着大家都在看书，我也心里痒痒，睡不着，一直熬到他们上床了才渐渐入睡。后来我也跟他们一起看到12点，再心安理得地睡到早上七点。我还曾经下自习后跑几圈，舒展一下身体和心情。刚开始是每天都去，后来嫌耗时太多，改成隔天一次了。

三 中考告捷

第二学期开始，家人一个月给我寄来一百元钱，我可以不像以前那样用饭卡里的钱在学校超市里买日用品了。我可以吃得有营养一些，在校外便宜点的商店里买日用品。我们一周有两次外出的时间，每次两个小时，只够在附近的市场上买一些必需品，于是乎很多人养成了翻墙外出的习惯，因为让老师开条出去很麻烦，时间又固定得很死，不如爬墙，爱怎么在外边溜达就怎么溜达。一般爬墙出去的人都会去网吧打游戏，所以内派管理教师买合木提派去抓爬墙的人也直接去网吧，每去一次都能抓一大把“越墙犯”回来。我是从来没有爬过墙的，连学习的时间都不够，还有空在外面打游戏？

有一天晚上坐在楼梯上做题，做到了晚上一点，一直有一道题没能解决。正好学长买买提江也在看书，我挪过去向这个偶像请教。也许他预科的时候也遇到过这个问题，说不定他还可能会告诉我做题的新思路。

果然，他很热情地给我解说，还讲给我他在解题的时候的思维步骤。他热情地说，听说你上学期末拿到了前三，鲍老师经常跟我说起你。我们这些农村孩子来这里学习不容易的，肯定会遇到很多问题，如果能有个人给你指导的话那是最好的了。我看我们的共同点很多，一开始基础都比较薄弱，学习很勤奋，而且进步也很快。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就问我，我会全力帮忙。

他说话的声音抑扬顿挫，面带微笑，很有亲和力，这让我受宠若惊，从那以后他成了我的导师和精神依靠之一。他是那么完美，我有太多要向他学习的。他说：“有一些人生来就是特殊，不一定非要跟别人走同样的路。你根本没有必要因为别人喜欢玩耍而你乐于埋头苦读而烦恼，别人有别人的生活理念，他们乐于过着平凡而快乐的生活，但你不一样。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自己努力的领域里做得最好，你有这个潜力，就不要浪费天赋，勇敢地走下去，终究大家都会知道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就算这番话是他用来安慰和鼓励我的，不一定完全符合事实，但正好是我那时最需要的。

时间就像白驹过隙，很快又一个期末来临。这次是北京市的统一中考。随着这一年所学知识的总结，我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进步。数理化里已经没有什么难题，每次英语课的小测试我总是轻易拿到全班第一。语文虽然仍不能像看维文一样一目十行，但汉语几乎已经成了我的第二母语。

踌躇满志地参加期中考，感觉良好，甚至可以说比上次期末还好。

成绩没有公布，我们就放了暑假。我们乘火车统一到了乌市，然后各奔各家。我在暑假期间跟鲍老师打了几次电话，她告诉我，我的中考成绩是班里第一，年级第二名；除了语文之外所有的成绩都在班里第一名，数理化三科都接近满分。我们预科有三个人都通过了潞河中学的录取分数线，去年只有迪力夏提一个人。要知道，潞河中学是全市招生的北京市首批示范高中校，它的录取分数线不仅是通州区最高，还超过北京其他区县的一些重点中学。

一年的奋斗已让我疲惫不堪，回到家，学校的压力全部释然。除非要下地干活，一天十四个小时睡眠成了常态。吃了睡，醒了吃，吃好再睡，顶多傍晚起来看看电视。

两个月的暑假飞快地过去。8月20日，我们到新疆教育大厦集合，又向北京出发。路上很多同学祝贺我中考的成绩。内高班就像一个大家庭，一个人的成绩，也是所有人的成绩。你的奋斗归根结底还是新疆班所有人奋斗的一部分。

第二章 高一的成长

一 军训的磨炼

高中的学习开始了。潞河中学不像别的学校一样仍然把内高班的学生们独立设班，而是分配到了潞河中学高中班的16个普通班里。我跟另外四个同学一起被分配到高一四班。

高一四班，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班级。我的本地汉族同学们明显以前没有接触过新疆人，总会找我们问一些关于新疆的问题，有些问题可笑又可爱。比如：“你们家乡有没有通电？你们是不是每个人都会骑马？你们住在沙漠深处的那些神奇的地方吗？”当然，也有很烦人的地方，尤其有时他们会把饭端到教室里吃，炒猪肉的味道飘满整个教室。我们要求他们不要在教室里吃饭，大部分人是乖乖地出去，不会再带肉过来，还有人却不会买账，这时只能上报老师了。

高中的课程难度加大，而且都是新知识。要学好，不仅要有足够的耐心和锲而不舍的精神，还要有一定的感悟能力和学习技巧。因为学习内容太多，我已不能像预科时一样定期复习前面学的所有知识，而每天下课后猛啃当天的内容，一直到了期末才复习第二遍。也许我的悟性相对较高，新的课程了解起来没有太大的困难，平时的反应也比班里其他同学快。但其他内高的同学，尤其班里两位女生，仍是一天到晚都在学习，却再也见不到她们参与过课堂的讨论。她们偶尔会过来跟我请教问题，题目的难度都不会很大，但是我解释半天，她们仍在眼巴巴地看着我要求再讲一遍。看来，学习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的，还要有一定的基础，学习的技巧和良好的心态。

期中考试顺利结束，全体高一新生到北京南口附近的一个军训基地进行为期二周的军训。我们四班的32名男生一起住在一间宿舍，床是双层的，每一层有两个床铺，按规定不能用任何塑料物品。教官跟我们一起住，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无可争辩的喝令：“把所有的塑料袋清理出来！”他这种咆哮对于我们这些听惯了充满了关心的语调的声音的毛头小孩来说一下子很难接受，但是现在不是在家里，军营里的每一个教官都是这样粗暴的。没有办法，只能适应。

军训开始，站军姿，走军步，练军拳……军训内容枯燥而艰苦，加上已是十一月上旬，天气已经很冷，刺骨的寒风加剧了军训的痛苦。我没有足够厚的鞋子，训练也不允许带手套。不管怎么样，我一直坚信，我的毅力最强的，我是最会吃苦的，我一定能训练得最好。

当然，说是那么说，但做起来没有想起来那么容易。走军步，我总是无法让手脚协调起来。纠正好了脚的动作，手的动作出了问题；纠正好了手的动作，脚的动作又错了。军体拳也是，别人都学得好好的，就是我手脚不协调，害得我直冒汗。教官看着我心急，本来是把我安排在阅兵式的第一排，后来又调到了第二排。因为不像在学校，我们没有自己自由安排补课的时间，我只好在平时走路时，吃饭时，睡觉前都在思考怎么走军步，怎么打军体拳。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我走得越来越正，军拳也打得有模有样了。教官又把我调回了第一排。最后，我被授予优秀训练标兵的称号。

二 关于“幸福”的思考

这次军训里，我的同学迪娜又是一个亮点。她那优雅的姿态，标准而响亮的普通话很快得到了教官们的认可，后来又听说她是他们班的训练标兵，也是内高班获得这一奖励的唯一女生。我想，有些人，尤其是那些一天到晚埋头苦读的女孩子，学习成绩一直上不来，既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也没有相貌上的优势，还没有什么特长，更没有异性的追求，似乎没有任何值得别人羡慕的地方；而有些女孩从小什么都有，容貌出众，才华横溢，追求者成队，什么都那么美好。这让人不禁怀疑，上帝把应给予前面那一种人的所有的好东西不小心都给了后面这些人，上帝也有偏爱吗？

也许，幸福的生活是一个积累的过程。积累财富，才华，友谊，爱乃至个人的道德情操。有时候这种积累不是通过一个人的努力就足够的，而是需要两代人甚至几代人的苦心经营。如果我们的前辈已经为我们打好了富足和幸福生活的基础，我们在享受它的同时，也有义务把它持续下去，以便让我们的后代以及我们所爱的人享受到它。如果我们暂时不能拥有它，那我们就应该努力拥有它，以便让我们后代和我们所爱的人们成为我们这一创造的第一批受益者。

我小时候家里的生活很艰苦。父母一年四季辛勤地劳动，最终换来的总是那微不足道的收入。托克逊干旱，风大，农产品的价格低得可怜。家里没有空调，没有冰箱，家具都是能买到的最便宜的物品。一年中除了古尔邦节前后的一个月之外基本上没有肉吃。平时家里会养几只鸡，一天只有一顿饭，五口人分享两个鸡蛋。我小时好动，父母好不容易给我买的廉价的鞋子很快就会弄破。后来父母也没法再给我买鞋子了，我只好光着脚到处跑。每天下午，我们会下地取草，背回来喂羊。因为有时土地上长满了带刺的植物，一不小心踩着了会满脚底都是一根根的刺，刺拔掉后满脚底都是血。吃一堑，长一智，后来我走路特别小心，一看到地上有刺，就抬脚跳过去；有时遇到刺长得太多跳不过去，我就把装草的麻袋铺在地上踩着走过去。 铅笔用得差不多了，短得手都不能握住时，就会把它绑到一根细长的树枝上，继续用完最后一点笔芯。那时除了教科书没有别的书可读，我只好多读教科书里的故事，或改编它们写出自己的小说。书上的数学题做完了，没有别的可做了，就把书上的原题改编成新的。做一件别人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事情，其乐无穷。

父母是伟大的，他们供我们三个孩子读书，为了给我们提供较好的学习环境，他们往往不像别的家长一样，让我们向学校请假去下地干活，而是绝大部分农活自己默默地承担。正如他们承诺过的那样，只要我们考上好大学，他们肯定会供我们读完的。因为，不读书的人生活会太苦。

那时我们似乎是什么优越的条件都没有，唯一比其他孩子多的是父母的承诺。他们虽然没法帮我们解答课本上的疑惑，但会不停地鼓励我们学习。除了口头的奖励之外，家里还有一种特殊的奖励机制。如果我们能在学校的比赛里或期末考试拿到了第一名，就有一个鸡蛋吃。如果我们拿到乡级以上比赛的前三名，就会有两个鸡蛋吃。这种简单的奖励，对于一年到头见不到多少动物蛋白的孩子来说，诱惑力真地很强大。因此，我们家的孩子学习成绩一直是班里第一名。我除了保持班里的绝对第一名的同时也积极参加学校的各种知识竞赛，并基本上都能获奖。小学到初中毕业为止，我没有买过一个练习本，都是学校里各种比赛和三好生评比中奖励的奖品。

军训结束时，期中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我的成绩在年级近一千名学生里排名第58，班里第4。迪娜进入了年级前20，乔丽番进入了前40。我的朋友们为我表示惋惜，我又落在两个女生后面了。按照潞河中学的升学率，前30名是能够以自己的分数考上清华北大的。说明迪娜已经进入了这个保险箱，乔丽番已经接近其门槛，我应该还要加把劲的。而去年进入年级前一百名的内高学生才有两个人，我们总体算是略胜一筹。

三 小小的荣耀

2002年新疆班开始扩招，来潞河的新生增加到125名。这样会带来两个必然的结果，一是更多的新疆学生得到在内地发达城市求学的机会，二是内高班学生的质量下降，学生的管理难度也加大。

像去年一样，新学期一开始，预科班的老师们就动员新生努力在学习上做文章。给新生传经送宝的学长队伍里，除了去年买买提江他们三人之外，又新加了迪娜，乔丽番和我。因为迪娜、乔丽番两个人一开始就有雄厚的实力，又不骄不躁地把优势坚持到最后，她们便成了实验班和来自城区的民考民（“民考民”是指少数民族学生毕业于当地民族中学）学生的榜样。而我从中间的位置前进到前三名的经历，对占内高班总人数80 %的来自农村的民考民学生更有激励作用。

学期初，我们三个人给预科的学弟学妹们做学习动员讲座。我们都讲述了在预科时的酸甜苦辣，还讲了一些自己认为很有效的学习方法，从他们的眼神和掌声来看效果应该是不错的。

预科每个学期初都有一次作文，要求写自己最佩服的人及其理由。有一次我去看预科的老师们，王琳清老师指着作业本说：“看，里面都是写你的。”呵呵，120个人里居然有八九十人是写了我的。我想，人是有随大流，人云亦云的自然本性的，况且很多人也懒得找别的对象写，这些都促成了这么多人写我的情况。但是转念一想，那么多人写了我作为自己最佩服的人，肯定也认为我是一个值得学习的对象，这一想法又大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能力意味着责任，当你做到最好的时候，你的奋斗不再是你一个人的奋斗，而是你所处的集体的奋斗。你再也不能以个人的理由而松懈。我必须努力，爬上潞河中学2005届的前几名，并最后拿到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将是我的成就，也是所有内高班农村孩子的成就，甚至是北京新疆班的成就。

四 第一次当歌手

从新疆来的内高班内派管理教师买合木提两年的任期结束，换来了一位叫热娜的老师。她是一位瘦小的女教师，有两个分别是12岁和9岁的儿子。听说以前她是教地理的，应该能幸免于我们问她一些高深的数学题目的难堪。她对学生极具责任心，拖着瘦弱的身体管理和照顾好300多名内高班学生当然不是等闲之辈能完成的任务。

热娜老师来潞河之后，我们的课余生活一下子丰富了很多。寒假的各种联赛以“热娜杯”的名义进行得如火如荼。还有跳绳，下棋等新的趣味比赛项目，晚会的规模和排场也比以前明显扩大。这不仅大大丰富了我们的课余生活，让高中生活不是三点一线式的单调重复，还给同学们发挥和培养自己的专长创造了条件。

内高班里也有不少学生身兼特长。迪娜是音乐特长生，她的高音唱得很出色，每次晚会，她不是做主持人，就是唱歌，歌声令人折服。阿里木是国家二级跳远项目运动员，成为每次运动会中新疆班学生的最大看点；艾克拜尔以前是获得全国联赛第二名的阿图什少足的队员，每一次足球联赛上他的高难度动作带来一片喝彩，是全场的最大亮点。迪拉热曾参加国际舞蹈比赛获得过金奖，没有她舞蹈的晚会似乎是少了什么一样。

我没有特长，但是经常梦想自己将来有一个特长。以初中练了半年就拿到了中考体育考试满分的事来看，我应该是有培养体育特长的潜质的，但是从高中以来繁重的课程看这纯粹是白日梦。我想，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不可能在每一方面都优秀，只要一个方面做到最好就不错了。尤其在高中阶段，就是学习，管不着别的了。老老实实学好我的功课，以后做我的医生科学家。

寒假，又是一系列的竞赛和活动。我小时候兴趣广泛，几乎在课余活动的每一个方面都涉足一点，只要能在那个方面稍加投资，就应该能拿得出手的。于是乎我决定这次肉孜节联欢晚会唱一首歌，我选的是一首叫《孤独的星期日》的歌曲。经过了一些训练之后竟然通过了选拔，成为肉孜节联欢晚会的节目之一。后来我的歌唱节目取得了成功，大家都说我本来是一个被埋没的演艺人才。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的同时，古尔邦节晚会上献唱的念头也油然而生。后来，古尔邦节晚会，我选择了《Kasablanka》，一个不太适合自己唱的高音歌曲，结果中途唱不下去，只好请会唱的听众上来跟我一起唱，并决定此后再也不去献丑了。

五 遭遇“非典”

寒假结束，到了2003年的春天，北京笼罩在“非典”的阴影里，学校附近的潞河医院也成了疫区。北京的学校全部停课，新疆班的同学们分两批回新疆。为了自身安全，我们160个人坐在只有110个座位的车厢里，把这个车厢跟别的车厢隔离开了。因为学校操作急促，没有来得及买特快列车的票，而是坐了72个小时的普快列车回家。当然，为了健康和生命安全，这点难受不足为道。

下了火车之后，我们统一坐四辆大巴到达了一个专门用来隔离我们这些内地来的人的宾馆里。在快到宾馆的路上，我们注意到路边的人们一看到我们的车就像逃离瘟疫一样捂着鼻子跑，也许他们知道这几辆车是专门用来运输我们这些“危险人物”的吧。接下来是两周的观察期，我们住在一个三星级的宾馆里，这个档次的宾馆我还从未住过，这下趁“非典”之际享受一番。但要命的是这里没有公用电话，没办法跟家里打电话说我一切都好，父母肯定心急如焚了。

两周的隔离期结束，我们互相告别，回家。路上是一片荒凉，基本没什么车辆。我在县城下车，差点找不到回家的大巴车。等了半天才找到了一辆，谢天谢地。

回到家，父母含泪相迎：“儿子，你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我在后来的一个月以“隔离”为由都没有出门，而是看自己带过来的高中课本，主要是古文和英语。后面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除了下地干活，其他时间都泡在书本里了。因为回去就有一次“期末考”，考高一的所有课程，并以此为基础重组实验班。我们内高班三个人前两次考试都在年级前一百名内，很有希望进入实验班完成高中其余两年的学习。因为实验班都是潞河的尖子生，老师们也是汇聚了全国各地的特级教师群，因此，进入实验班将进一步拉近我们和清华北大间的距离。要进入实验班，我已经有了高一两次考试的优良成绩和较好的基础，只要我能保持住现在的状态，考试不失常，成为实验班的学生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七月末，“非典”的硝烟已散，我们比北京学生提早一个月到了学校。老师们用一个月的时间对我们落下的三个月的课程做了辅导。因为开学不久就有期末考，准备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我开夜车的时间进一步增加。因为开夜车是在走廊里阴暗的灯光下，经常眼睛会痛到发酸，我会稍稍闭一下眼就继续奋斗。一个月下来，我开始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了——我终于近视了。以前总觉得戴眼镜之后让人增加了不少雅气，很羡慕那些戴眼镜的人，自己也好想戴上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为自己添点书生气质。现在好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戴眼镜了。配好了眼镜之后，我还真有点成就感呢。

一个月过去了，期末考也顺利结束，过去的两个月馈赠给我两大礼物，一副近视眼镜和实验班的入场券，我被选进了实验班。乔丽番跟我在一个班，迪娜选了文科，在文科实验班了。我们三个人算是给新疆班又挣了一些面子。能力伴随着责任，必须抓紧这个机会，增进年级排名，不然这个实验班白进了。

第三章 高二的磨炼

一 实验班的困惑

高二，是高中最重要的一年，因为我们在这一阶段要学习高考分值最高的一部分知识。高二也是承上启下的学段，是决定高考胜败的重要一年。这一年过得好了，既可以复习高一学习不够稳固的知识，又可以为高三的冲刺打好坚实的基础。如果过得不好，恐怕不仅会遗忘高一的很多知识点，而且高二最重要的一部分也学不好，而这些弱点都会在高三复习时拖后腿。

实验班开课了。这不愧是精英班，大家都很聪明，一个新的知识点，老师只要稍作一些指点大家就能做出恰如其分的反应。所以老师们也不会像普通班那样讲得细致，而是点到为止，而且不时在刚介绍完一个新的概念，做了几道简单的题目后一跃提出一道与高考最后一题难度相当的题目，那些聪明到“变态”的学生们竟然会把它讨论得热火朝天。一直以为自己智商偏高的我这下自信大减，反而觉得自己像把钝刀一样，这些难题怎么砍都砍不动。因为我仍旧要为汉语基础差而抽出很多时间复习语文，其他课的复习和预习工作进行得也极不顺利。越是听不懂课程内容，越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复习。后来，给语文的优先权也取消了，各科一视同仁。令人心寒的是，连这最后一招也无济于事，上课仍是似懂非懂，下课复习时间永远都不够。

久而久之，我学乖了，上课老师讲的题目不懂，就挑着简单的做，难的留给那些才子们。下课碰到了难题，也不再花两个小时研究一道题了，而是超过半个小时做不出就旁边做个标记留给以后做。其实每天都有每天的工作，今天不做的，很少有机会一个月后回过头来再做。

慢慢地，我的自信心越来越弱。考试的年级排名越来越低，每次险些掉出前一百。第二学期的第一次期中考，我的成绩第一次掉出了前一百名，乔力番勉强坚持在前100名，迪娜则保持在前十名内。我便滋生了退出实验班的想法。

退一步海阔天空。以前在普通班的时候，老师们讲课细致，适合我的水平，我也能反应得很快，考试中能在大多数实验班的学生前面，因此也得到了老师们的重视。而现在在实验班里，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失去了以往的大将风光，这滋味对于我这样讨厌平凡的人来说是很不好受的事情了。

一次上体育课，内容是运球转身。老师教完我们怎么做之后嘱咐我们自己练，就离开了一会儿。等到他回来了，问大家有没有都学会，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学会了。老师便笑眯眯地说：“不是光说就行的，你们要做给我看看。”有些人主动要求一显身手，但老师没有让他们上场的意思。他看着我说，只要这位新疆的同学学会了，我相信大家都学会了。这是老师无意间的一次冒犯，但也是他对我已成定式的想法。他在讲了几节课之后便断定我比别人笨，学不会技巧性的动作。

二 进与退的选择

难道我真的是比别人笨？上课也听不懂，难题也解不开，别人看来连一个篮球的简单动作都学不会？看来这个实验班是进错了。

我先后征求了学长买买提江，预科班鲍梅琳等老师和张洪志副校长的意见。买买提江说，对于我这样极其刻苦的学生来说，自信是最重要的品质。没有自信，将严重影响学习的心态。这样下去我可能会终日在害怕失去尖子之位的阴影中耗着，后来会由紧张变得麻木，如果真有那样一天，我就会被实验班彻底毁灭。最好是在成绩还没有退很多的情况下，进入一个更适合自己的班级里学习，这样的效果会更好。

鲍老师她们说，我一直是她们用来激励后辈们的榜样，如果退出了实验班，这种榜样的作用便削弱了很多。再说高三年级是冲刺的一年，实验班是输送我们学生到清华北大的重点，学校肯定会格外加大对我们班的各方面投入。这时候离开实验班，可能会适得其反了。再说我有过克服比这更大挑战的经历，以我坚持不懈的努力，肯定也能克服眼前的困难。

两位我最尊敬的导师意见不同了，我只好找张洪志校长。他作为潞河中学的副校长，就像一个慈父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学生。我以前几近崩溃的时候也找张校长谈过几次话，得到了他的耐心倾听和指导。这次过去时，他正好在办公室里处理一些文件，看到我去找他就微笑着让我入座。听完了我的讲述后，他说：“你这个问题从两方面考虑，一是你在实验班的这段时间里，成绩不升反降，说明你没能适应实验班的教学模式，回到普通班可能会更有利于你的提高。二是我们的实验班就是实验班，实验班的学生是用来培养清华北大生的。你这三年以来一直是为了这个目标努力而努力，高三阶段学校对实验班的投入可能会助你一臂之力。而普通班的课程不是这个方向，我怕你到时候会郁郁不得志。我建议你在暑假的时候好好给自己充电。很多一直坚强，能抵得住诱惑的学生，都是通过两个月暑假的学习之后脱胎换骨，成为一个更优秀的、精神面貌也完全不同的人。你也不妨试一试。”

作校长的人是有作校长的本领。张校长的一番话里不仅包括了买买提江和预科班老师们的内容，还有自己的总结和极有价值的建议。就这么定了，暑假好好拼一番吧。

高三的师兄师姐们进入了高中最后阶段的冲刺。因为是第一届新疆班，学校安排了盛大的毕业典礼。那次会议的规格极高，有从新疆过来的自治区党委书记王乐泉，北京市党委书记刘淇在内的北京、新疆和国家教育部的领导人出席毕业典礼。领导们强调了国家和新疆对我们这一批特殊人才的重视和厚望，鼓励我们继续努力学习，把自己培养成西部大开发中的栋梁之才。

不久，2004年北京市高考来临，师兄师姐们进入了高中的最后一个战场。毕业典礼的盛况和学长学姐的拼搏深深地鼓舞着我，我不再犹疑不定，准备全力一搏了。

暑假回去，我带了几本参考书和文言文的教辅。理科教科书是不用带的，因为里面的内容已经是吃透了的。现在需要的是培养解题思路，增加考试的手感。语文仍然是最大的拦路虎，尤其文言文令人头痛不已，就像我们语文老师说过的那样。新疆同学要学会四种语言：母语，现代汉语，古代汉语和英语。虽然现代汉语能通过刻苦训练来掌握，讲话，写文章都跟内地的同学差不多，但学习古代汉语又是跟现代汉语不一样。需要更多的对汉文化的理解，甚至以汉语为母语的人的思维方式。更要命的是，古文在语文考试中站得比例很高，这也是我们语文考试的主要失分点。

于是乎我开始躲在家中的一个小屋里啃书。早上六点起床，先是背古文，然后看看昨天做过的疑难问题，再后面才开始做理科题。做题累了，就做一篇英语阅读或汉语美文阅读。一天从早到晚，晚11点爬上屋顶睡觉。虽然很是舍不得睡觉，但是为了明天更好地奋斗，只能放弃今晚的鏖战。

很快，传来第一届内高班学生的高考成绩，古丽孜依帕以微弱的优势拿到了文科班第一名，被北京大学录取。迪力夏提被人大录取。群雄无首的理科考生里数学王子阿卜杜·沙拉木以过了北京市一本线30分的成绩拿到了第一，被人大法律系录取。

这些消息对我是无形的鼓舞。

近两个月过去了，暑假学到了不少东西，应该可以在高三的学习中助我一臂之力。

第四章 高三的拼搏

一 备战高考

暑假结束，回到了学校。张校长的建议又一次奏效，我感觉自己是加满了油的发动机，准备好高三最后一年的冲刺了。

上了大学的迪力夏提和阿布杜·沙拉木经常回潞河跟我们聊天。他们说在大学里，自己的分数是本专业所有的学生里面最低的，平时很努力地学习，但总是成绩平平，其他学长们说的情况也是差不多如此。从他们的自嘲中至少看出了一点：在大学混得好很不容易。

“我是最能吃苦的”，我想，“我肯定能在大学做得很好。”但是到底能不能做到，就要现在打好坚实的基础。

高三一年，我不再坚持晚上早睡，而是每天都看书到一两点，第二天也是早上六点前起来读书。因为考上清华的欲望很强，学习的动力也很大。我仍然会在阴冷的走廊里，黯淡的灯光下不停地写着，算着，背着。后来，楼管阿姨被我的勤奋感动，她私下向学弟们询问我的情况，得知我是高三实验班的学生，学习成绩很优秀。有一天晚上两点多，我还在做一道数学题。一位阿姨走出来，把我带进了她们的休息室。她说在二楼有一个空房间，没有人用，里面不仅有更亮的灯光，而且还有写字台。她给我一把钥匙，告诉我不要跟任何人讲，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我可以在那个房间读书。她们鼓励我说，她们从没见过比我更刻苦的学生，我是必能考上清华的。

感谢善良的楼管阿姨们，她们让我的学习环境大大地改善。更轻松的环境下，学习的效率也应该更高，等我考上清华北大之后，一定会用适当的方式回报她们。当然，现在的回报就是不要让别人知道此事，她们的行为被上级知道可能不仅会让我失去这种良好的环境，她们也会受到批评。

每天做习题，语文和英语的阅读，一周做一次历年真题或模拟题，做完了总结经验，以便下一周又查缺补漏。一周又一周，冲刺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我能感觉到高中的知识结构一天天地充实，完善，在全年级统考中的成绩步步攀升，唯独语文仍然找不到感觉。高三下学期，我又减少了给语文的时间。因为语文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无论给它投入多少时间和精力，几乎没有感觉到一点收获感。

高考临近，有些本来成绩很优秀的同学在巨大的压力面前有些吃不消。尤其是本来就内向的女生，高考前夕变得更加少言寡语。我经常看到一些女生躲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看书，一脸压抑的表情，二模和三模这两次重要考试中的成绩也降低不少。但是，她们高中四年来奋斗出来的底子还在，实力十分雄厚。一个本来有400分实力的人，高考再超常发挥也不会超过500分；而本来有600分的实力的人，高考再失常也不会考出四百多分。三模后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调整，相信她们能调整得过来。

二 填报志愿

填报志愿之前我们经历了三次模考。三次模考中的我的成绩节节攀升，从一模的年级82名到三模46名，老师们对我刮目相看，还不时在课堂上夸我最后一段时间适应了学习和考试，大家都应该跟我一样注意调整状态等。乔力番和阿布力米提在前三名内，但是跟我的差距比较大。

三模的时候，我考了626分，年级46名，虽然跟清华北大还是有点距离，但以北京汉族考生的标准考上复旦和人大这一档次的学校没有太大的问题。这时内高班可报名的学校和专业的名单公布了，我们进入填报志愿的阶段。

乔力番的第一志愿是人大，第二志愿南京大学；迪娜写的是北京外国语大学，她肯定没有问题的。

我从小都期望着当医生，因为从小看多了穷苦人家怎样通过刻苦努力最终成为优秀的医务工作者，惠及了周围的无数患者。再说，吃苦耐劳，坚持不懈是我的特长，医学最要求医学生的恰好也是这种精神。我只要用比别人更多的投入，就能登上医学界的顶峰。我已经在新疆班这个群雄云集的地方做得比较好了，相信以后也能成为一名能代表新疆乃至整个中亚地区医学界最高水平的医学专家。次之，医学是实用性很强的科学，即使以后没法实现鸿鹄大志，也能体面地成为服务人民，无私奉献的好医生。反正我是来自于农村，学成了回到农村为我的乡亲们服务也没什么不好的。

因为北大清华没有给内高班提供临床医学专业，但是复旦，武大，西安交大，首都医科大等大学都有临床医学的名额，我第一志愿填报了复旦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系，第二志愿西安交大临床医学系，第三志愿大连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老师们说其实分配时只会看前三个志愿，后面两个可有可无。我便填了首都医科大学和武汉大学医学院。万一复旦不能上，西安交大医学院这样二流的学校应该也能上的，以后考研究生考回北大清华吧。

当然，这样填报志愿也有一定的风险。因为内高班报名中医学类专业是最受追棒的。去年北京的理科一本线是490分，因为试卷难度较高，评分较苛刻，而其他省的一本线一般都在570分左右。同样水平的学生在北京卷考出500分的话，很可能在江苏卷考出580分。因为新疆班目前没有统一试卷，也没有各省试卷的难度评分系统，而是直接比较分数。如果今年北京卷还是跟去年一样难，我们即使过了北京一本线好多分，分数上也比不上江苏没能上一本线的学生。这样不公平的考试和分配制度很可能让我们吃大亏。

志愿表交了上去，心里充满了憧憬和期待。

三 买买提江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此话真地不假。我的偶像学长买买提江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灾难击倒，与2004年的高考失之交臂。他因病休学一年，今年加入了我们实验班，跟我们一起参加高考。

我们高二那年的寒假，第一届新疆班的学生们准备做最后一个学期的冲刺。买买提江在理科实验班，迪理夏提和古丽孜依帕在文科实验班。买买提江作为理科实验班唯一的内高班学生，在50余名新疆理科班的学生中实力超群。以他当时的水平，完全可以以北京本地考生的标准挑战清华北大，但是他只想考入北京协和医科大学。受他母亲长期患病的影响，他一直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协和的分数比北大清华的分数更高，但只要他能保持现在的状态不松懈，仍然很有希望实现的。

他满怀憧憬地努力着，奋斗着。每天晚上我都会看到他在宿舍楼走廊里看书，每天都是看到深夜。有一天晚上走廊里一起自习，发现他把衣服裹得紧紧的在做题。我问他是否感冒，他说是的，发烧了两天，吃了药还没有退烧。

“熬夜熬出来的，以毒攻毒，再熬几天也就好了。”他打趣地说。可惜他的高烧非但没有退去，反而愈演愈烈最后把他送到了病床。

他住在通州区医院的时候，我跟几个要好的朋友看过他几次，都是他左手吊着瓶，右手在做题。我们一般都会在门口等一会，等到他做完了一道题，停下了笔再走进病房。显然他仍然没有把自己的病当回事。后来，他被诊断出患严重心包炎，转诊到安贞医院。医生们决定先采用抗菌治疗，看疗效再决定是否需要剖胸。所幸，抗菌治疗效果显著，没有必要做手术了。但是他仍然需要休学一年，高考延迟到明年参加。

我们也曾去安贞医院看过他，当时他姥姥从新疆过来在医院陪护，看到我们说了好多话，大意就是把买买提江接回家后好好养着，不让他再来这个“摧残”人的地方，买买提江在床上乖乖地听着。

今年，买买提江填报的第一志愿是中国政法大学。要是去年，他可能把政法放在第二志愿了，可恶的病魔，消磨了他当年的锐气。

四 高考冲刺

高考前几天，我们大大地放松了一把。我高中四年来第一次跟舍友们阿布力米提和吾买尔他们一起去了北京市区，以前来都是学校统一组织看景点，没有太多自由。我们参观了北大，民大等高等学府。

我们去这些大学的时候正值学生毕业季，很多学生穿着学位服在照相。有些人在操场上踢球，更多的人是在看书。我觉得，大家在奋斗，以前是奋斗，以后也要奋斗。有了奋斗，才有了生命中的酸甜苦辣；有了奋斗，生活才会更加精彩；有了奋斗，才有了人的无限发展。个人的奋斗，会让他日益优秀；一个集体里很多人的奋斗，会让这个集体强盛壮大；一个民族，国家的奋斗，会让它屹立于世界优秀民族和国家之林。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高考前的一天晚上，我复习一下基本定律，分析自己以前模拟考试做错的试题，晚上12点就睡了。不能跟以前有太多的变化，不然反而会影响明天的发挥。

两天的考试很快就结束，自觉考试进行得很顺利，数学和理综有些难题是解决不了，但这样的题目并不多。英语和语文不知道考得怎么样，不过感觉上跟三模差不多。

所有的考试都结束了，我们很快登上了回新疆的火车。大家在乌鲁木齐举办了一次聚会，算是高中四年的总结，对未来的祝福。离别总是伤心的，但我们聚会结束道别时的悲情并不很强烈。因为大多数人报考的是北京的学校，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聚首。

五 等待成绩

回到家，过两周才公布高考成绩。等成绩的同时，我帮父母收割小麦，给棉花地除草，减轻点他们的压力，也体会点农民生活。这样或许有利于我到了大学对自己更严格一点，而不至于被四面出击的各种诱惑击倒。可不是？每次到了北京，那里迎接我的是公园化的校园环境，绿草茸茸，高树林立，白鸽飞翔。加上墙壁上长满的爬山虎和中西合璧堪为文物的建筑群，构成了我们如诗如画的潞园。而一回到家，总会有几天的不适应。因为这里住的是泥土盖子的房子，见不到一块肉的饭菜和干不完的农活。

父母辛苦了一辈子，也难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他们选择了让我们都读书的道路。他们是时代的牺牲品，没能在高等学府求学。但他们没有选择让我们跟他们一起受苦，而是把自己的希望寄托给我们，让我们过得比他们好，他们是伟大的。我不会让他们失望，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享受到城市的小康生活。

等待，简直是一种精神的折磨，尤其是对于那些不知其果的事物的等待，因为它也许是个惊喜，也许是个灾难，而且等待的过程中做不了任何用来让这结果化悲为喜的事情。能做的只是在等待中控制着着狂妄的心跳，压抑着恐惧，等待。

等待终于有了结果。我考了536分，超过北京的一本线66分，是北京新疆班的理科第一名！听了“捷报”，父母高兴得合不上嘴，立马跟亲朋好友们报喜。大家都很高兴，四年的寒窗苦读终于有了结果，名校录取通知书也唾手可得。按热娜老师的说法，今年过一本线六十多分是除了我和乔力番之外没有别的省市新疆班学生有的，我过了一本线66分，而且是北京理内高班的理科状元。考上复旦大学应该没有问题。张校长却说得比较谨慎，说今年北京考卷难度高，其他省市的内高班分数普遍比较高。如果分配的时候不把难度系数考虑进去的话我们可能就因此吃大亏。

乔丽番534分，以微弱的劣势排在第二名。阿布力米提503分，理科就我们三个人在500分以上，加上阿布力克木的472分，今年有四个人过了北京市今年的一本线。

继续等待，等待着黎明破晓，灿烂的阳光挥洒大地，填满每个人的心田。

等到了，最后的结果公布了，我拿到了通知书！

六 失落中的抉择

最不希望的事情发生了。

分配的过程中果然没有考虑难度系数，北京市2005届内高班理科包括前三名在内的大多数人被调剂，其中阿布力米提和乔丽番分别被调剂到他们的第二志愿吉林大学和南京大学。但是因为新疆班报考临床医学的热情过于高涨，我报考的所有临床医学专业均失败，最后被分配到没有人报名的位于东南沿海的福建医科大学预防医学系。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是我看错了？在新疆班的志愿表里有这样一个大学？我在茫然中痛苦地挣扎。

要去？寒窗苦读四年，考了北京新疆班第一名，最后去一个二流的医学院校非临床医学专业？实在不值，不如干脆复读一年，明年考复旦大学的七年制。我跟张校长请教，他没有明确表态，但是字里行间充满遗憾和惋惜之情。虽然支持我复读，但也担心耽误太多时间。在县一中当老师的斯拉吉丁舅舅更是积极地鼓动我去吐鲁番实验中学复读。我又给买买提江打电话，他被调剂到北京工业大学，也想复读，但“张校长说我不要复读了”，他笑着说，“不过你复读肯定会比不复读的好”。

高考是一考定终生的，大学好不好影响你一生的发展。起点高了，你发挥的空间更大，起点一低，以后的进步可能步履蹒跚。高中是北京重点中学的尖子生，大学却是天高皇帝远的南越之地——一个二流大学的学生。残酷的事实，令人难以接受。

但是，复读一年，如果作为民考汉考生，恐怕还要被语文折磨一年，最后的成绩不一定比今年的好多少。作为双语班考生，还需要读一年的预科，也就是说为了好一点的大学，我需要多花两年的时间。而这两年只是为了一个好的大学耗费，学的也是重复已经学过的那些知识。有意义吗？毕竟我现在的专业是医学专业，是我很感兴趣的，好好学习五年后考上北京大学医学部的研究生部不也一样吗？大学里学着医学知识过的两年应该会比复读耗费掉的两年要有意义得多。至于现在的专业是预防医学，以后在学校表现好了应该能转到临床的。即使转不了，研究生考到名校临床专业也一样的啊，说不定一个有多专业背景的综合性人才以后的发展会更好呢。

最后，我决定去福建了。去民政局开了贫困证明，听说以后申请助学金和贷款时有用的。父母烤了两个馕坑的馕，便是一麻袋。路上辛苦几天把他们搬过去，可以省下三个月早餐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