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牧人

陈哲

◎金兆钧（乐评人）

初到新单位。编辑部交给我“美学探索”“文化纵横”“通俗音乐”几个栏目，后来又加上“书林漫步”。李西安先生还给了我一个特殊任务：“我给你打好招呼了，你每个星期去两天艺术研究院的音乐研究所。他们那儿收集的音乐资料很多，特别是音乐期刊是相当的全。你先去把创刊以来的《人民音乐》给我通读一遍。光凭音乐爱好和自修的那点知识当不了《人民音乐》的编辑。”

音乐研究所就在东直门外不远的新源里，我于是大概用了半年的时间有空就去那里阅读创刊以来的《人民音乐》。从中我系统地看到了共和国建立后音乐文化发展的清晰脉络，如发生在1950年代关于贺绿汀《论音乐的创作与批评》的讨论，关于汪立三等人批评冼星海交响音乐创作的讨论，“拔白旗”运动中关于钱仁康、黄自研究的讨论，1960年代关于德彪西的讨论等等。也看到前几年一些争论在《人民音乐》上反映得很热闹，有文章质问新成立的太平洋影音公司“八百万盒磁带的美学价值在哪里？”有文章要求朱逢博“保持晚节”，争论重点基本集中在改革开放后兴起的港台歌曲、流行唱法上，当然，也有关于三十年代早期“时代曲”的旧账。

不过，当年《人民音乐》的讨论还是比较平和的，至少多方面的意见都有刊登。

自然，除了《人民音乐》，我把音乐研究所收藏的所有音乐期刊——主要包括各个音乐学院的院刊和各地音协的机关刊物——几乎都浏览了一遍。

于是我又加了一个任务：每个月整理一份“重要文章索引”，也就是把全国所有有关音乐类的文章选出一部分把题目登在《人民音乐》上。这活儿有点累，但对我来说倒是随时能了解全国期刊报纸上的音乐动态，所以也欣然接受。

一天李先生告诉我，中央歌舞团有一个男生四重唱小组，流行音乐配置，演唱曲目很丰富。我们给他们办个沙龙，也算对这种新尝试的支持。让我去操持此事。

这样，我认识了侯牧人、郑乃新等人组成的这个男生组合。当时的配置是侯牧人的钢琴，郑乃新的吉他，还有一个贝斯，一个男高音。曲目确实是五花八门，有老的外国民歌、传统中国民歌，多的是近年来影视剧插曲、流行新作品等。老侯是组织者，也是主要编配者。

Party办得很成功，也很热闹，但很刺激我的是第一次听老侯演唱了《We are the World》。

这首歌诞生的故事听说过，也由此知道了麦克·杰克逊、莱昂纳尔·里奇、斯蒂夫·旺德等大歌星的名字，知道了这一干摇滚乐手为非洲难民赈灾义演的巨大世界影响，也见到过杂志上的歌谱，但看谱子实在想象不出这首歌曲的音响效果。听了他们的演唱，特别是老侯那特有的金属色泽的音色，大为震撼。

散了场我兴奋地对他们说：“你们组合不是还没有个名字吗？我觉得就叫‘大地’非常好，特别有底气，也有劲。”

过了几天，老侯骑车来找我了：“我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很想交个朋友。”

我们也就真成了朋友。他当时结婚不久，刚有了可爱的女儿侯祖辛，住在鼓楼外大石桥中央歌舞团院内，我常常去找他聊天。

有一天，我正在他家，闯进来一个高个子，戴着度数不低的眼镜，瘦削的脸颊，长长的头发，趿拉着一双拖鞋，进门就扔过一沓子纸：“老侯，这批词弄好了。你赶快谱吧。”

老侯介绍：“这是《人民音乐》杂志的金兆钧。”又对我说：“这就是写《让世界充满爱》的陈哲。”

我只是听说了5月北京工人体育馆举办了一场“百名歌星演唱会”，主题歌叫《让世界充满爱》，但没能去看。陈哲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对老侯说：“就这么着，棚订好了，音研所，后天下午见。”说完冲我们一摆手：“你们聊着，我先撤。”一阵风就走了。

老侯看看我：“他就这样，风风火火的。原来是首钢的电工，前些年进这个圈的。”

我大为诧异：“你这两天要谱十首歌？”

老侯笑笑：“全北京的录音棚都这样干。供不应求啊。”

十月一天晚上，在我的小屋，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段庄严深情，宛如圣歌般的旋律——那时候我们小院每家都有了电视，而可看的只有中央电视台和北京电视台等为数不多的几个频道，所以常常看的都是一样的节目，听起来大有立体声的味道。

我跳起来跑到北屋母亲的房间，电视里正在播放《让世界充满爱》，我立刻被吸引住了。

……

希望会有那么一天，再也没有眼泪仇怨，再也没有流血离散，共有一个美丽的家园。

太阳在不停地旋转，自古就没有改变，宇宙那无边的情怀，拥抱着我们的心愿。

但愿会有那么一天，大海把沙漠染蓝，和平的福音传遍，以微笑面对祖先。

轻轻地捧起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不再孤单。

深深地凝望你的眼，不需要更多的语言，紧紧地握住你的手，这温暖依旧未改变。

我们同欢乐，我们同忍受，我们怀着同样的期待。

我们共风雨，我们共追求，我们珍存同一样的爱。

……

啊让这世界有真心的爱

啊让这世界充满情和爱

啊～一年又一年

啊～我们走向明天

第二部分的女声出来，我热泪盈眶。演员我只认得不多的几个：蔡国庆、韦唯、成方圆。

随后，我看到了《一无所有》，更让我热血沸腾。我朦胧地感觉到：一种新的音乐概念出现了。

紧跟着，我们为因小说《你别无选择》而刮起文坛“刘索拉旋风”的刘索拉在电影乐团办了一个她的作品沙龙。

沙龙上名家云集，我首先兴奋的是见到了王立平先生。此前他创作的《潜水姑娘》中那段夏威夷吉他演奏的音乐，及电影《少林寺》中的插曲《牧羊曲》、电视片《哈尔滨的夏天》主题歌《太阳岛上》、影片《大海在呼唤》主题歌《大海啊，故乡》等作品已经广为流传。当天有人问起他刚刚完成的《红楼梦》音乐，他兴致勃勃地在钢琴上给我们弹起了其中的主题音乐。

刘索拉放了几首自己创作的影视作品，突然说：“我的东西就放这么几首吧，没什么。我给大家放一首我认为特别棒的作品。”

大家愕然，她按下放音键，音响中传出含混不清的音乐和歌声“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我告诉李西安先生：这就是崔健的《一无所有》。

不过在那个沙龙上，刘索拉播放的崔健的作品几乎没有引起什么反响，倒是李西安先生年幼的女儿珠珠说：“这真是特棒的歌！”

2022-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