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唐尚珺坐在电脑前查到了自己的高考分数，591分。他的眉毛皱成了一团，心脏紧跟着又麻又木，说实话，分数并不低，可以上一所重点大学了，但还是达不到他的要求。

唐尚珺想考清华，并且已经想了很多年，他已经复读了12年，实在有些难以选择到底还要不要坚持，焦虑之下，他报了广西大学的土木专业，成功录取之后他却犹豫了。

今年，他再次参加了高考。

唐尚珺1988年出生于广西的一户农村，家中五个孩子，属他最小。在他还没出生之前，父亲曾在村子里教学，但是孩子生得太多，就丢掉了这份稳定的工作。

但是总要糊口养家，父亲便和母亲种起了甘蔗。甘蔗赚不了太多钱，好在家中院子较大，再养些家禽，勉强能抚养几个孩子成长。

因为父亲做过教书匠的原因，因此对孩子的教育还是很看重，再苦再穷也要送孩子去读书，可惜唐尚珺的姐姐哥哥没一个有天分的，成绩都不理想，读到初中就辍学了。

到最后只剩下唐尚珺一人对于学习有点天赋，还以镇上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上最好的中学。

他从小就有着考上清华大学的信念，因为在他们不大的村里曾经在九十年代出过一个考上清华大学的人，那人毕业后赚了钱还当了官，还出资为家乡修了路，任何人提起来他都得夸一句有本事。

唐尚珺也想做这样有本事的人，而且他在村中也常被夸聪明，学习好，以后一定了不起。他也有着同样的自信，只是中考后进入钦州二中，他才逐渐意识到自己与优秀学生的差距。

他的英语语法一塌糊涂，物理化学也没有扎实的基础。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他在下面手忙脚乱地做笔记。记下来了也没有用，他甚至需要一字一句地去分析每句话的含义。

这样的学习进度自然缓慢，他的成绩一落千丈，都不敢对父母讲他在学校的排名。2009年高考不出意外，他的成绩并不理想——372分。能去一个偏僻的地方读个民办三本。

唐尚珺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憋闷了半天，觉得羞耻又愧疚。第二天他跟父母沟通复读的事情。

父母都很赞同，考不好就再来一年，这是他们当地人的想法，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父母还劝他看开点，下次努力就好了。然后拿出攒下的皱巴巴的钱，交给了唐尚珺，鼓励他好好学习。

复读的第一年，唐尚珺感到有些压力，虽然已经经历了一次高考但是卷子上的试题还是会让他无所适从，他埋头在书本中，脑中有着许多顾虑，但是又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定要成功。

然而现实并不如意，2010年，他考了405分。总成绩进步了33分，可依旧只能上三本院校，但是三本学费高昂，唐尚珺的家庭无法负担，如果去上学，他只能选择大专。

他相当失落，父亲却拍着他的肩头说：“大专也挺好，起码不是庄稼汉了，还能学门技术，你去读吧。”

唐尚珺没有辩驳，内心却有了自己的计较。他在进步，就有考高分的希望，也许再尝试一年就能考上清华了。

他的父母会因此在村中有面子，他也能在赚到钱之后改善家里的情况，还能为家乡提供帮助。在他看来，成功就在前方，他想再坚持一下，这会比读大专有用多了。

不过他没有吐露自己的心思，而是告诉父母自己考上了南宁机电学院。他拿着父母给他的大学费用在9月份又回到了钦州二中。

这段时间他的精神压力非常大，一面要在父母面前营造出在南宁读书的现象，另一面还要紧张地学习参加高考。他经常性地失眠，睡着也是连续不断地梦境。

2011年他考了475分，又进步了不少，只是距离清华还有很大的差距，再试一次吧，下一年就能突破五百了，幸运的话，考到六百分也有可能。

2012年他依旧坐在高三的复读班，为了能够考出好成绩，他用尽全力学习，非必要都不踏出校门。

实在闷得不行了他才会在周末的时候外出散散心，然而仅有的几次离校，还让他偶遇家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钦州是个不大的城市，已经成家立业的哥哥姐姐大多生活在这里，第一次遇见时还好他反应够快，找借口说是看望老同学，当天就会回南宁，才逃过一劫。

第二次遇到虽然让姐姐产生了怀疑，但是唐尚珺在家人眼里一直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只以为他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私事，便也没有多问。

此后，唐尚珺外出就格外小心，遇见家人只会加深他的愧疚感，成绩好一点他才能给家人一个交代。

这一年他考了505分，超过二本线了。还要不要继续复读，让他有些不确定了。趁着暑假，唐尚珺独自坐火车来到了北京，他想亲眼看一看梦寐以求的清华大学再做决定。

下了火车，他拿着地图直奔清华，到达地方时却迟迟不敢进去，唐尚珺有些出神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学子，又看着印着“清华大学”的门头，心中涌出酸涩和一种莫名的使命感。

他知道，自己还是无法放弃进入这所大学。他在清华转了一天，汗淌湿了后背，可唐尚珺一点也没觉得累。回到钦州后，他原本踌躇的心态彻底稳了下来，继续复读考清华。

2013年高考结束，分数比去年又多了30分，考到了537分，已经可以选择一所一本院校，复读班的老师也向他表示祝贺，让他考虑去读大学。

唐尚珺没这样想，他只觉得自己明年有很大的机会考到清华录取线，他还想再坚持一年。

而且他今年的成绩很好，如果再次复读可以免去学费，每个月还能领取400元的补助，宿舍也能从八人寝换成4人寝。

唯一需要交代的就是家人，毕竟在家人的眼中自己今年就该毕业参加工作了。于是他谎称在南宁找到了一份工作，月薪是1600块钱。家人没有起疑，让他努力工作，同时也要照顾好身体。

安抚好家人之后也要为自己考虑了，他需要读书，没有时间去赚钱，每月四百块钱，只能保障他在学校饿不着。

但是一旦要买学习资料，或者遇上放假，那么他就捉襟见肘了，日子只能过得紧巴巴的。唐尚珺最开始考虑了半工半读，但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方式太影响他学习的效率，他不想浪费时间。

这在举步维艰之时，他和初中的一个老同学有了联系。对方是何汉立，读的是二本，此时已经毕业，并在一家电视台工作。

他了解到唐尚珺已经复读了很多年，凭借敏锐的媒体直觉，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话题，想要以唐尚珺为主角拍摄一部纪录片。

唐尚珺直接拒绝了，他复读的事情一直在隐瞒家人，担心视频播出后被家人知道，也羞于让其他的人知道他如今的现状。

何汉立和他做了沟通，表示如今观看纪录片的人并不多，不会影响他个人的私生活，其次他会跟台里申请一些补助给唐尚珺。

2104年新年，唐尚珺带着何汉立一起回了老家。为了营造自己社会工作者的形象，唐尚珺还特意到超市为父母挑选了年货。

他还换下印着“钦州”的食品袋，换进另一个没有显示地址的袋子里，然后又买了一些红包，每个里面塞上20元钱。准备好这些后，他带着自己的箱子推开了许久没碰过的家门。

此时的母亲67岁，父亲66岁，两人头发全都白了，脸上有着一条条苍老的皱纹，父亲佝偻着腰，身材瘦弱得如同一根枯朽的火柴棍。

母亲因为常年劳苦满面愁容，看到唐尚珺回来才露出一脸惊喜的笑意。唐尚珺兜里只剩下700块钱，但还是给了母亲500元，他今年差不多已经26岁，其实早该承担起赡养父母的责任。

父亲这些天显得一直很高兴，他表示自己不需要再供养孩子读书了，可以攒钱给家中的老房子做排水沟，也能清闲下来，种点好打理的粮食，放松放松这一把老骨头。

家人齐聚的饭桌上，母亲劝唐尚珺找个女朋友，姑娘差不多就行了，早早地定下来成家。唐尚珺嬉皮笑脸地安慰母亲，说自己心里明白，会注意的。

可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对着何汉立的镜头笑得一脸无奈，他有些茫然地说不清楚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他甚至对自己产生怀疑，不知道知识最终能不能改变他的命运。

回到学校他继续没日没夜地学习，在2014年高考时考到573分。

成绩虽然没有达到他的理想，但是这一年的唐尚珺又增加了自信，因为和他同班的吴善柳考上了清华大学，还是钦州的理科状元。

吴善柳这一年是复读的第八年，他比唐尚珺还要大上几岁。他的成功，无疑让唐尚珺有了更大的动力。

2015年唐尚珺也有一些进步，考了587分，被吉林大学录取，但是这不是他的目标，他还要继续复读。

2016年，唐尚珺终于突破了600分，以625分的成绩被中国政法大学工商管理专业录取。他没有表现出开心或者失落，只是在拿到通知书的时候回了老家。

他想跟父母坦白这些年的隐瞒，这份录取通知书是他多年以来的最好的答卷，可以让他减少对父母的愧疚。

唐尚珺已经做好了父母的数落，不过父母并没有责怪他，只是有些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在得知中国政法大学也是北京很出名的好学校时，才面露笑意，为儿子感到高兴。

然而就在全家沉浸在喜悦之中时，唐尚珺的父亲突感不适，在医院检查发现已是肺癌晚期。

唐尚珺难过得无以言表，他觉得父亲这辈子太苦了，还没享受得到一天好日子。看着父亲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模样，他做了一个决定，带着父母去北京转转。

父母这一辈子都没出过家乡，为了他们几个孩子劳心劳力地在田里干活，父亲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能够走出去，见识他没见识过的世界。

如今唐尚珺拿来的录取通知书算是满足了他的愿望，他还颇为乐观地让儿子看开一点，生老命死都是人间常态。唐尚珺在父亲身体好转一些后，定制了出行攻略。

买下了三张火车票，带着父母来到了北京。来到首都的老人精神都好了很多，他们先去了天安门，然后来到了鸟巢旁合照，接着逛了故宫，好爬了一段万里长城。

唐尚珺还带父母吃了正宗的北京烤鸭，在临走前，他们还来到中国人民大学，一起参观了唐尚珺未来几年要读书的地方，父亲背着手，不自觉的站直了身体，喃喃的说“儿子能来北京学习我很骄傲”。

所有人都认为唐尚珺在今年就要开始读大学，何汉立为他拍摄的纪录片也自此停下，不再拍摄。然而唐尚珺在开学之际还是犹豫了，他的清华梦没有实现，实在是不甘心放弃。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看到了南宁平果三中招收复读生的消息。

学校声明“600分以上的复读生，奖励10万元，复读期间每月有2000元补助，此外，如果考上清华和北大，再奖励60万元奖金”。

他思索了很久，自己每年都会进步，再复读一年考上清华的机会非常大，而且学校给的奖金和生活费，不仅能让他这一年过得轻松，也能让父亲得到更好的治疗。

于是在2016年9月时，他再次坐到了复读班。新班级里的同学比之前厉害得多，甚至还有几人考到了640分以上，唐尚珺很是佩服。

他本来做好了冲刺的准备，只是万年不开花的铁树在这一年遇到了一个活泼聪明的女孩子。

对方比他小八岁，两人陷入爱河，常常不能顾及学习，因此2017年的高考双双未能考好，唐尚珺这次下降了不少，考了550分。

2018年他经历了父亲去世，心情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加上对未来的焦虑，导致经常性的失眠，被折磨得形销骨立，但是考清华的信念一直支撑着他，这一年他考到了619分。

女友成绩也不错，考上了广西大学，如果唐尚珺愿意，他也可以和女友进入一所学校，只是他再次选择了复读。

2019年，他考了645分，是有史以来的最高分；2020年，619分，每次都怀有希望，次次都以失败告终，这一次是唐尚珺复读的第11年。

他已经32岁，班里再没有比他年龄大的人，他在无数个夜晚想要放弃，又在新的一天告诉自己要坚持。

2021年，唐尚珺考了591分，而清华大学在广西的理科最低录取分是679分，88分的差距。唐尚珺抱头痛哭过，他自责自己的理综成绩不好，难以提高，对自己失望，对家人愧疚。

眼看着曾经的同学都已经毕业成家，有了孩子，只有他固执地坐在考场上。就连他之前很佩服的吴善柳也已从清华毕业，来到一所中学担任教师。

唐尚珺用吴善柳跟自己做对比，他显得犹豫了，不确定自己以后考上清华又能如何，毕业后会从事什么工作都尚未可知，他甚至羡慕所有的人，觉得自己比不上任何人。

2022年他依然参加了高考，这是第14次，成绩是518分，这个分数离他的目标更加遥远，显然，唐尚珺又一次失败了。

今年他已经34岁，即使这次考上，毕业后也已经38岁，这个年龄在职场上完全不占优势。想必唐尚珺高考那么多年，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只是他有着别人难以理解的执著，多年未能如愿的梦想，如今在他心中或许不再是单纯的一纸学历证书，更像是他对自己坚持多年的一个交代。

也许在他的心中早已后悔，只是在复读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就像他在社交平台上的签名：“未在适当的年纪做该做的事，非执意为之，只是后知后觉。”

其实这些年里，唐尚珺也在凭借自己赚取生活费，他炒股，学习商业知识，用来养活自己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家人见他过于执着高考，也没再强求他做出改变。毕竟生活是自己的，唐尚珺本人认为值得就行。

[1]《澎湃新闻》，2021年11月5日，《复读十二年》

[2]《陕西法制网》，2022年4月7日，《“高考钉子户”唐尚珺：复读12年只为上清华，33岁的他还要再战》

[3]纪录片，《高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