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报道

茂名建设中等专业学校教学楼，501课室正在上课，外面的走廊上，一名学生嘴里叼着烟，在玩手机游戏王者荣耀。

阳台围栏的花坛里，除了杂草，最多的是烟头。如果不是去年高考落榜，张文可能永远不会跟这所学校有任何关系。点击听音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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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办我是能读大学，但是我不想去才来这里。因为又不想复读，这个难度没有那么大，因为语数英是比较简单的那些”。

张文报读了茂名建设中专“3+证书”高考班，只要读一年就能拿到中专毕业证，同时还可以参加高职高考。、

所谓高职高考又称“3+证书”高考，是面向中专、中职、技校学生的升学考试，其中3是指语文英语数学3科，证书是全国计算机等级证等技能证书。

今年1月份，张文参加了全省统一的考试，语数英三科总分450分，她考了200多分。

“今年的话因为它是改革，分数线很低，反正最低分数线是110分都可以上大学了。200分应该也可以去广州的3A专科。”

恰逢今年高职院校大规模扩招，高职高考录取分数线比去年大幅降低50分。从学生提供的考试成绩看，25名学生的语数英三科成绩都在110分以上，最低112分，最高304分。

以上是学生提供的他们语数英三科分数，未经学校证实

今年本科院校招收中等职业学校毕业生的最低分数线是220分，茂名建设中专3+证书高考班有6名学生的文化科成绩超过这个分数线。也就是说，张文和她的同学不单有机会读大专，还有机会入读本科院校。今年1月份考完试拿到成绩后，学生们都信心满满，过年的时候不少学生还和家人商量着报考哪个大学。

“我们考的还挺不错的，就从过年前一直很开心。已经满怀期待了一个春节了，前几天还在看学校说就去哪。”

茂名建设中专2018年招生简章上，有一个高中起点“3+证书”高考班，备注写着：上线考生可根据自己志愿选择报读学校及专业。

以上截图来自茂名建设中专2018招生简章

茂名建设中专校园

今年全国高职院校大规模扩招一百万，广东计划扩招八万，意味着今年的广东考生有更多读大学的机会。不过，茂名建设中专数十位学生很可能再一次与大学失之交臂，过去几个月，这些学生从信心满满到失望崩溃，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今年也是广东高职高考改革实施第一年，部分学生无法填报志愿，到底谁应该对此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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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后开学不久，张文和她的同学突然陷入恐慌。

她们意外发现，自己根本来不及考计算机等级证书，而没有证书编号就无法在网上填报志愿。

今年是广东高职高考改革实施第一年，考试时间从原来的6月份提前到了1月份，填报志愿时间相应提前到了3月上旬。

而今年上半年的全国计算机等级考试和往年一样在3月底，意味着张文和她的同学在“3+证书”高考填报志愿截止日期前，只有三科成绩，却没有证书，不符合招录条件。

茂名建设中专教学楼

同学们心急如焚，开始集体找老师，试图寻求补救办法。

“我们一直都以为是说，先考了三科，有了成绩，然后后面我们再去考了计算机等级，等证书出来了，然后再去给那边学校的，然后再这样子录取的。”

“本来就应该你将改革跟我们说清楚，但是你们也没说，一点也没说。”

老师说，“你已经是进来了，然后已经是准备3+证书了，我怎么知道他是到底能来得及还是来不及？”

如果学校不能确定学生是否可以来得及拿到证书，为什么当初要开班招生呢？面对学生的质疑，学校老师解释，她们去年11月才接到省教育厅调整考试时间的通知，而那个时候，学生已经招进来了，学校也不确定学生能否来得及考证。在一个微信群里，学生家长要求班主任老师解释，老师回复，“我们也不想这样，教育局的决定安排我们学校也控制不了。”

以上截图来自微信群聊记录，由受访者提供。

同学们无法接受，就算教育厅去年11月才发通知，为什么学校和老师直到学生自己发现问题后才来解释？

“如果要是说你们提前跟我们说了，不行的话，我也没怪你，因为我们是一年制的，我们也没有办法去怪你是不是？最起码你告诉我们，我们也去考”小高考“，你没有及时告诉我，现在什么也考不了是不是？”

“我们这几天这么多个人真的睡不着觉，真的是很崩溃的那一种，你知道吗？”

学校开班招生，国家对农村户口或农业专业学生都有专项补贴给学校，每位学生每年3500左右，城市户口学生另外给学校交学费，结果这些学生却连志愿都无法填报。学生质问为何不提前告知，学校说他们招生之后才收到教育厅的通知。改革第一年，有学生填不了志愿，这个锅究竟谁来背？高职院校今年试点自主招生，茂名建设中专的同学们还能抓住最后的补录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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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3+证书高考班的王老师说，她曾经在去年9月开学之后的班会上说过，今年高职高考提前，还没有拿到证书的考生有可能来不及报志愿。她认为，自己该做的都做了。

“学校也没有说哪一步妨碍了你们啊？如果是因为我们的工作滞后，因为我们的工作出差错，你们可以追责我们，但是每一步该做的工作我们都是实时布置下去的。”

不过多位学生都说，自己没有参加这个班会，同学们也都不知道存在这种可能，否则她们不会现在才出来质疑。

以上截图来自QQ群聊记录，由受访者提供

一个名为2019年3+证书的QQ群里有这样的记录，2018年11月28日，茂名建设中专教务科杨家杰老师提醒群里所有人，报考3+证书的学生带身份证到教务科参加高考报名。同一天杨老师发了一个文档，内容是关于“3+证书”考生资格审核，其中第4点要求为：录取时能取得教育部考试中心颁发的英语等级证书或计算机等级考试证书等，考试时间调整为1月5-6日进行，4月份录取。

这份通知并没有引起张文和她同学的关注。记者致电杨家杰老师询问相关情况，他说学生不能填报志愿就是因为没有证书，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他需要咨询后才能答复。记者没有等到杨老师的答复，随后找到了建设中专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也承认今年确实有学生无法填报志愿，具体涉及多少名学生他没有回答记者的提问。这位工作人员说找具体负责人来回应。记者留了手机号，截止发稿未得到校方进一步答复。

有学生家长认为，学校这是不负责任。

“他们的责任没跟进到位，在学校肯定要听老师的，你老师没提前跟他说，他们不可能接触到外面的信息是吧？教育局什么信息他不可能接受到的，只能听老师说的。是对那帮学生不负责任的，现在这帮人无辜又要等多一年了。”

五一假期前，省教育考试院下发《关于做好2019年高职专业学院自主招生试点工作的通知》，开展“推荐+测试”自主招生试点工作。

省教育考试院副院长范韶彬表示，错过3+证书招录还可以报名参加高职院校的自主招生。

“他们可以向所在的学校提出推荐的要求，当然前提是他要报的专业，要符合我们关于高考补报名地招生的专业要求。”

学生们好像又看到了希望，但是这个希望很快又破灭了。

这次高职专业学院试点班招生采取“指标到市”的推荐办法，考生只能报考设置在推荐单位所在地市的高职专业学院，不得跨地市报考。另外一个限制条件是，学生中职毕业专业与高职招生专业相关。张文和同学就读的专业是工程造价等，这一次茂名地区试点自主招生的专业中没有对应的专业。

省教育考试院副院长范韶彬说，学校招了一批学生，却填不了志愿，学校有责任，同时学生对招生改革也不够关注。

“这个学校在招生招这批学生的过程中，应该是没有对我们省改革的政策进行一个很深入的了解，从而造成了学生入学以后既没有参加到9月份我们组织的那次考试，又由于考试时间推前，他也参加不了上半年的考试。其次学生可能在过程中也对招生改革不够关注。“

上了一年学却填报不了志愿，还是上不了大学，来自农村的张文一直不敢告诉父母，她不知道怎么面对。

”他们会很失望，高考落榜了，然后家庭又不是很好，本来就说想早点上大学就早点出来工作的。现在的话只能先瞒着，明年再考。因为怕家里人说不让读了，怎么办？“

（注：张文为化名）

记者点评：

学生付出了代价

学校还欠一个交代

一个中专学校，招了一批学生，领了国家的补贴、收了学生的学费，结果却发生了几十位学生无法填报志愿的低级错误。学生们付出了代价，表面看，他们无辜浪费了一年时间，但实际上却不仅仅是一年青春被浪费这么简单。他们中有人可能就此放弃上大学的梦想，有些人的命运甚至可能就此改变。她们都是去年的高考落榜生，一再与大学失之交臂，学生们失望、崩溃的心情可以想象，他们为此大声质问也可以理解，但是如果只有他们为自己不够关注改革买单，学校却可以当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谁都不需要为低级错误负责，这无疑是在学生的伤口上撒盐。有计划、有组织地开展教育活动是一所学校最基本的责任，如果连正常的升学考试、填报志愿都无法正常进行，对高职高考改革可能带来的影响没有足够的预判，只顾自己招生赚钱，那这样的学校就是眼里只有钱，完全不负责任的。作为主管部门，省教育厅有必要敦促茂名建设中专查清问题、厘清责任，有人为低级错误负责，给学生一个明白的交代。（记者/龙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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