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总分521

八中校园，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因为相隔了20天，反而有些陌生了。

1994年7月29日，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知了高亢嘶鸣，树梢纹丝不动。白花花地阳光刺眼得很，多日无人经过的半人高草丛，散发着浓烈的泥土气息，蚂蚱不时地蹦来蹦去，像是遇到了什么节日。

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

盼望已久的成绩，在几分钟后即将揭开神秘的面纱，成败得失，在此一举；命运转折，就在一瞬。

其实，成绩已经是白纸黑字的盲盒了，静静躺在那里， 等我们的揭开，也许， 他比我们更着急。

进得校门后，那种“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战栗感，让心脏跳得更为剧烈。

而梧桐树下，几个已经知道成绩的同学，窃窃私语更加剧了我心中的紧张，隐隐的，竟还有些兴奋。

将车子歪斜地停靠在树荫下，手心已经攥出了细汗。

顾不得和同学们打招呼，我们几个人径自向高三年级组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很乱，像刚被抢劫过一样，练习本、教参、粉笔、三角尺、试卷散落一地，与平日的条理整洁不同，几位老师正端坐在后排，打起了麻将。

其中就有胡副校长，他坐在正位，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摆弄着麻将，嬉皮笑脸的样子，像是中了大奖一样。

“胡校长，这次分数线估计是多少？”

“单科不及格，没问题吧？”

“录取通知什么时候下来？”

“八中能接受复读么？”

“不要瞎担心，你们这群孩子啊？超过450分就有学上，500分以上能走本科，老老实实在家等通知。”胡老头随口应答着同学们焦急地问询，语气轻松而又坚定。

黄老师正被同学们围在中间，满头大汗地分发着窄窄的成绩条。

为保护隐私起见，这次成绩公布采取用订书钉分别密封成绩条，分送各人的形式。念到名字的人，便挤上前去领纸条儿。

“石草根，来了没有？”黄老师扬声道，他已经看到了我，嘴角扬起亲切的笑容。

我快速解读着他的笑意，希望是一个好消息，他事先一定看过了这个成绩。

人群中随即喧闹了起来，给我闪了一条缝儿。

“来了。”我应道，赶紧趋身上前，接过小纸条，随即快步出门，躲到梧桐树边，紧张地抠掉订书钉，屏息观瞧：语文125，物理59，英语131，化学131，数学75，总分521（各科满分都是150分，总分750分）。

“521”！语文、英语、化学，还算正常水平，数学、物理竟然都不及格！物理甚至连一半都没考过，150分考了59分，真是丢死人。

想起7月7日下午，因为头天晚上肚子撑得翻江倒海睡不着，下午昏昏沉沉考场差点睡着的情形，这物理成绩虽不在意料之外，却让人十分难过，哪么再多考10分、20分啊。

我拿着成绩单，想着不堪的数学和物理成绩，欲哭无泪、酷暑的天，有些发冷。

2.霍老师的同情

我无力地将纸条塞进了裤兜里，等着苗剑和苗禾去问成绩，然后一起回去。

也不知这总分是高是低？这数学、物理单科成绩恐怕害苦了自己，哪怕是都及格了也行啊？

三年的辛勤付出，和别人一样的努力，换来的是两科不及格。别的三科考得再好，也势必被拉下来了。

想至此，我心里空洞一片。早饭没吃又戽了一上午水的饥饿、乏累赶到一块儿，引得头脑一阵眩晕，没有乒乓球台依托，简直要瘫软倒地了，冥冥中，就觉得喉咙泛酸、耳鸣阵阵。

“石草根，考得如何？”一个谦和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教数学的霍老师拎着雪糕桶，穿着凉拖从旁边经过。当时八中旁边铁道十四局有个冷库，夏天可以批发雪糕。

我打了个激灵，羞赧地低声回答，“霍老师，考得不好，总分521。”

“总分不低，有学上，数学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谁让他教数学呢？我更难为情了，“没及格。”

“哦？”惊疑的眼神从霍老师厚厚的眼镜片底下滑过，转而安慰道，“没事，一班数学考得差些，可不是咱当老师的偏心，你们说说会考之后，每天四节晚自习，有半节是数学的么？…….唉，关键是总分，单科只是参考分，等分数线吧，应该有学上，好孬问题。”说罢，松松垮垮地离开了，带着几分同情、几分哀怨。

霍老师的出现，让我倍感内疚，数学失利虽在情理之中，却低得也过于意外了，这样的分数似乎更对不起一向对自己器重有加的霍老师。

说起来，我和霍老师的爱人刘老师还有些转折亲。高三寒假时，他们回老家过年，还让我帮着看家，临走时，霍老师给我几本数学参考书，带习题答案的那种，让我好好参悟，如有不懂的问题，他再逐个解答，明显带有开小灶的关切。

可惜，寒假之后，这事、那事的陷入题海之中，也没有按照霍老师的嘱咐做——当时，如果针对性地进行几次数学答疑，想必会考得好一些吧？

但事已至此，再怎么后悔都无济于事了，也许这就是命运。望着霍老师修长单薄的背影，我眼睛干涩干涩的，难过得想哭。

耳边传来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得悉一班的数学、物理普遍考砸了，两科都及格的不超过五个人，一些人已开始低声偷骂那个正在办公室打麻将的物理老师胡校长了。

大家抱怨他占着茅坑不拉屎，整天絮叨地讲物理，平日大肆占课，尤其是挤占数学自习的时间，物理单科不如二班不说，还把数学拖下了水。

同样是霍老师代的数学，二班的及格人数比一班多了十个！什么原因？

又有人偷偷地议论，这次胡某人总分535，据说是全班第二，最后一栏有20分的附加分呢，换句话说，他原始总分是515，谁让人家是省三好呢？加分！

狗屁“省三好”！都不知道怎么评上的，一切都是暗箱操作，没想到小道消息这么准。真是瘦了天下肥了自家，这20分可解决大问题了。

推车返回时，又听到胡老头爽朗嘹亮的笑声，我觉得堵心得很，也不怪人家，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他硬要带高三两个班的物理，原来是为了自己儿子的省三好？

又转念一想，自己若是有水平，考出高分，何至于计较这区区的二十分？

唉，一切都都是命，半点不可强求。

3.总分竟然梅香一样多

回来的路上，从苗禾苍白的脸色中，知道她也考砸了。

果然，总分455分，我只好以进步不小、上线有希望加以宽慰。顺带扫了一眼苗禾手中代梅香取得的成绩条：语文96，数学95，英语125，物理90，化学115，总分521。

她的成绩比较均衡，总分竟然和自己考得一样多，真乃天意！我觉得自己酸楚凄凉的同时，对梅香也多了几分同情，她的英语和化学没发挥好，应该还有20分的提升空间。

苗剑从后面追上来了，蹬着没有脚踏板的光溜溜的车轴，气喘吁吁地问我考得如何？

我黯然地回答了，苗剑连连惋惜，说武港平时光玩，这次竟然考了全班第一，539分。李亮星、高联合、高燕等人都在530分以下，看来发挥得都不如武港。

这下武港实现了自己的诺言，终于可以娶“黑蛋”了。——“黑蛋”是班里文体委员葛梅的绰号，皮肤虽然黑一些，相貌倒也周正，眼睛水汪汪地透着万股风情，尤其是讲话带着鼻音，娇滴滴的十分撩人，班里好几个男生都为此神魂颠倒，武港更是当仁不让的拜倒在石榴裙下。

为使得爱情游戏竞争的公开、公正、透明，葛梅给几个追求者都订下了门槛条件。对于五大三粗的武港，更是苛刻，那就是，必须在班中蟾宫折桂，否则免谈。

高考，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没想到武港这小子竟然抓住了。

我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武港了，这小子粗中有细，并非常人眼里的黑旋风。转念一想，爱情的魔力真够大的，能让武港平地三级跳，在最后一次完美一跃完成嬗变。

而自己若是那次雨中送书成功，并进一步地与梅香建立起某种亲密的联系，是不是双方都能借“此”的魔力，也取得更好的成绩呢？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次总分，为何能考得一般多？除了缘分之外，还能用什么解释呢？

4.苗剑发挥超常

我兀自想着，脸色微红起来，随口问苗剑考得如何？

他有点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黑瘦的脸上泛着油光，“509，以前从来没考过这么多的，比平时多了20多分，俺知足了。有学上就行。”

这家伙说得倒是实话，他平时成绩480分左右，总分在班里排到二十名左右，这下是发挥得不错。

正待奉承他，苗剑转而又骂道，“曹燕这妮子，比我还多，519呢，比你和梅香，也就差个两分，抄的水平够高的！”

我有些忿忿然，平时一向看不起这个投机取巧的女生。可人家凭借临门一脚的出色“组织能力”，竟差点与自己并驾齐驱，还好，差自己两分，若是超过自己，才滑稽呢！

反问苗剑曹燕不是市三好么？此次加分没有？

“加分？好事都轮到她？咱校就加分一个，**，你说他爹是个憨脸刁吧？平时人五人六的日哄的大家一愣一愣的，整个一个岳不群。偷偷摸摸的把省三好给了自己的儿子，关键时刻发挥了大作用。”

“岳不群”？我莞尔一笑，比喻倒挺形象，看来这家伙在暑假里也没少看武侠小说。

骑到岔路口分别时，苗剑兴冲冲地说，“过段时间咱再一起来校问问，通知书啥时发？啊？…….”

看着苗剑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倒也想开了，死活都这样了，成绩已是白纸黑字了，剩下的只有继续等待了——录取分数线，以及可能的录取通知书。

（待续）